阅前预警:私设如山,且有原创人物出没,警校五人组只剩下零一人。
正文字数14000+
笔力不足,词不达意,OOC致歉。
上一棒:@半斛白水
下一棒:@先让我喝桶牛奶
降谷零在单位连续住了十天九个晚上,终于在今夜风尘仆仆地返回寓所。商业街的道路两旁一直不缺行人,而今天霓虹灯下的笑脸似乎更加具有感染力。他在等交通信号灯的时候瞥了一眼路边约会的情侣,就记起今天是平安夜,倒也难怪无聊的上司会赶在他坐进驾驶座前,凑趣似地问他莫非终于有了共度良宵的佳人。
停车入库后,降谷零走上楼梯。他走出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,却不失速度,深灰色的大衣敞开着,伴随双腿的迈进在夜风中翻涌出利落的弧度。他打开门,单身公寓以一种静谧的冷清拥抱了他的身体,哈罗不在门内,早在他得知自己可能要连轴转之前就被送出去寄养,自然不可能忽然出现在玄关迎接他。他走进来,先是在玄关处随便换了一双拖鞋,把公文包放到一边,大衣也被他脱下来挂在了衣帽架上,旁边的试衣镜照出了他被岁月偏爱的侧脸;而后他穿过客厅,来到厨房,拿出相对应的材料给自己调了一杯Hot Toddy,以苏格兰威士忌作为基酒,这才带着酒杯和公文包走进了卧室的门。
公文包里有一个保密性质的文件袋,文件袋里只装了一个信封,这是降谷零刚刚亲自前往某地寻回的,信封上空无一字,无论是收信人的地址还是寄信人的都没有,一看就不是正常寄出,而事实也确实如此。暗含藏匿地点的谜语几经波折,才在多年后的今天传回到他的手上,在听闻的那一刻,他几乎以为是高强度的工作令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。
降谷零反手将制服脱掉,狠狠拉松了领带和衬衫的领口,然后才深吸一口气,珍惜地把信封拆开。这封信少说有二十几页,握在手里即为厚厚的一沓,然后他又捏了捏信封,发现里面还有东西,拿出来一看,是个U盘,索性他原本就做好了熬夜的打算。熟悉的字迹落在纸上,第一行便是“Zero”这个称呼。甫一看到,他便不由自主地松下了肩膀,任由悲伤与喜悦一同来袭。特定的人物和特定的称呼将他轻而易举地带入回忆,于是曾经种种如潮水滚滚而来,反复在心间激荡。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,定了定神,才终于往下看去。信是这样写的:
Zero,今天是你前往悉尼执行任务的第十六天,也是松田殉职的第二十一天。从清晨便开始下雨,其势如倾盆,偶见雷电,距今已有四个多小时,仍不见颓势,不是什么出门的好时机。恰逢,组织分配的任务均已完结,警视厅方面也无其他命令下达,我也得以清闲地披着温暖的毛毯坐在这里,给你写这封信。
一切还好吗?这句话不是为了询问你澳洲那边的形势,虽说我的确有些挂心,但若是把关心你的安全等事放在这样的信中,则未免效率太低了些,我自然会选择更快的办法。至于在这封信中,我所要询问的,其实是你多年来我不在你身边后的人生:你是否身体健康?是否心灵安定?还有我们共同的亲友,比起从前可有多了几分变化?那个我未看见的结局,最终又是否能如我等所愿?
不知为什么,或许是被这窗外的暴雨摆布了心情,我犹豫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,还是决定写这封信给你。因为担心它会落入敌手,在不当的时间暴露我们的身份和一些重要的信息,所以不打算寄出。我会把它藏在我们少年时代的乐园,也会托人在某个时刻带给你相关的讯息——如你所想,我是把它作为一封“遗书”来写的。当你看到它的时候,想必我早已踏入死亡的世界了。
而在这样的前提下……哪怕我明知自己无法听到回答,还是想要问一问你:Zero,一切还好吗?
我知道,作为一个死人,我本不该再打扰活人的生活。这封信大约会对你造成困扰吧,可我依然坐在了这张凳子上,只盼望时间能够淡化一切,不使你见之过于伤怀。归根结底,还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忍耐能力——它终究有限,不能永远压制我的浮躁。在这个庞大的组织中,目之所及,罪孽横生,荆棘遍布,鲜血带来了最直白的利益,同时也让死亡可以随时降临在任何人的头顶。尚且不到三年的时间,我偶尔会感受到一种难以忍受的负面情绪,伴随着沉甸甸的压力,笑话我初入组织时的踌躇满志;我逐渐想要点燃一把大火,一把最热烈也最纯净的大火,就以我每一次呼吸时都能闻到的那散发着霉味的血雾作燃料,烧遍所有阴暗、潮湿的角落。
你一定理解我的心情,我的挚友。你我正身处于同等的黑暗。从我得知你也潜入了这个组织做卧底的那一刻起,每次想起身在敌营中的并非只有我,你也与我并肩同行,我就会从心底生出一种莫大的慰籍。我想要见你,无比迫切地想要见你。我们可以在樱花盛开的季节,挑一个阳光最好的时间,找一个光明灿烂的地方,把所有精心设计过的伪装都暂时抛开,轻轻松松地见一面……当然了,如果没有这些前提也不要紧的,它们没有那么重要,只有你是关键人物。
以对自身的评价而言,我自认为不是个多么喜欢倾诉心事的男人。但是此时此刻,我真的很想对你诉说一次,只诉说这一次,好让我能从这片冰冷的浓雾中挣脱出一个缝隙,获得片刻的安宁与喘息。可惜,可惜我不能。眼下你远在澳洲,正在执行朗姆交给你的任务,这是你更近一步的阶梯,我又怎能出于一己私欲飞向你?但凡你受到干扰,我又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你?面对更多的人?
唯有文字。唯有寄情于信纸之上。这封信可以换取我的宁静,哪怕不能与现在的你肆意相拥,我还可以选择多年后的你。
所以,请原谅我的自私和任性,zero。
十八年前,也就是我七岁那年,不幸骤然降临我家,我几乎死了一次。后来,长野的亲戚就近接走了我和高明哥哥,短暂的商议过后,又将我送往东京。我就这样搬到了那栋楼上——你当年也住在那栋楼上,就住在位于最上层的阁楼里,离我不远,倒是也不算近——过度的刺激让我患上了失语症,并伴随有一定程度上的失忆。我没有完全记住它们,哪怕亲身经历;但我也没有完全忘掉它们。那些摆脱不掉的阴影以梦境的形式不断将我缠绕,充满童趣的歌声、四处溅落的鲜血和到处走动的脚步声构成了我每晚的噩梦,让我不得不一遍一遍地回忆失去至亲的痛苦,再于这样莫大的悲恸中惊醒过来,难以再度入睡。
我很感激我的叔公,真的很感激他。我来到东京的那一天正赶上他的生日,事发突然,联系得又匆忙,他不得不临时推辞与老友之间的聚会,专程赶到车站来迎接我。那天也下着雨,连绵不绝,从长野一路跟到了东京。阴郁的乌云层层叠叠,在天空铺开,那雨势也许比今天的还要大些。我在池田先生(当时送我到东京的不是堂伯本人,而是拜托了他正好要来东京公干的邻居朋友)的带领下走出车站,远远望见叔公打了一把很大的伞,伞面是一抹晶莹剔透的薄红,很显眼,握在他的手中却不太协调,我猜要么是临时借的,要么就是买的;走近之后,又注意到他灰扑扑的鞋子上沾着许多泥水,裤脚和更往上一些的布料,也变得湿漉漉、水淋淋的。他先是从池田先生的手里接过我,把我抱在怀里,认真地表达了感谢之后,便步履平稳地带着我往家中走去。东京是个喧闹的城市,她很时尚、浪漫、繁华,色彩浓郁跳跃,又难免嘈杂,比之长野,更像个正值妙龄的活泼姑娘,下雨也不减其喧嚣。我躲在叔公的怀里,他用伞和身体牢牢地将我罩住,雨水落不到我的身上,我得以小心翼翼地去观察陌生的未来居住地,满足不多的好奇。突然某一个瞬间,我感觉自己仿佛嗅到了叔公的胸膛和肩膀处有着熟悉的香味,是妈妈生前经常使用的几种洗衣粉之一的味道。它是那么隐蔽又明显,一旦意识到,就连雨天特有的湿冷气息也无法掩盖它了。我的注意力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偏移,慢慢地生出困倦,很快在这令人安心的怀抱睡着,等到醒过来的时候,已经躺在柔软舒适的旧沙发上了。
我一歪头,就看到叔公的侧脸,他在清理鞋子上的泥垢,同时还留意着我。当他发现我醒了,就笑着对我说:“很累吧?还要再睡一会儿吗?别害怕,也别担心什么。景光不是个会成为负担的孩子,也绝对没有打扰到叔公,叔公很欢迎你能住到我这里来。说起来,今天还是叔公的生日,叔公已经五十七岁了,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小孩子,遗憾的是一直没有儿女,就更不会有孙子。你叔婆离开后,我一个人守着房子也很寂寞,景光能过来陪伴我,只会让我感到高兴。”竟是早已看穿了我的不安。
那时候的我,多少已经懂得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愿意接手一个孩子了,尤其是一个比较麻烦的小孩子;而在以往,我很少与叔公见面,纵有着血缘上的关系,也不过是比客车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亲近了那么一点。因此,从长野到东京,不到四个小时的车程,我一直在脑海中尽力翻找着对叔公的印象,几无所获之后,不免更加忐忑起来。那天应该是月曜日,我跟随池田先生坐了上午的班次,高明哥哥自然不会在我身边,池田先生也很难注意到一个孩童暗藏的紧张情绪——这样说绝非对他怀有什么不满,池田先生已十分尽责,既认真看护了我的安全,也没忘记留意我的乘车状态。他与我本不相熟的,又有谁能苛责他没有考虑到一个孩子在见自己的叔公的时候,竟然会感到手足无措呢?
不过,叔公确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、细心和观察力,他的一番话大大缓解了我的惶恐。之后每一次夜半惊醒,他都会因为我这边发出的或大或小的动静披衣而起,放弃自己的睡眠,怀抱一腔担忧之情,过来安抚我的情绪,从无例外。我得说在一定程度上,叔公填补了一部分我骤然缺失的关爱。他丝毫不埋怨我的打搅,我却不能真的忽视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疲态。他毕竟已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了,白天还需要完成较长时间的工作,早出晚归,休息的时间本来就不多。所以,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,我一度苦于无法向叔公隐瞒我的异常,也很难不去想自己给他增添的种种麻烦。尤其是在高明哥哥按照约定好的时间,打来电话的时候,我更是要狠狠惶急一番,必得小心翼翼、想方设法地偷听到叔公与哥哥的对话才行,生怕再因自己累及一人牵肠挂肚、忧心如焚。如今想来,那段时间应当不算漫长,却实在令我感到无比煎熬。
由于状态不算稳定和失语症的缘故,我不经常去学校,也很少会在不必要的时候出门,更不爱搭理人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楼里的孩子们也逐渐弄清楚了我是个不太正常的异类,其中的一小部分见到我,还会故意捉弄我,比如给我起携有轻蔑意味的称号、在我出门丢垃圾的时候突然窜出来吓我或在我的背后贴纸条,诸如此类,伺机对我进行不理他们的报复。这些幼稚的手段倒不具备什么杀伤力,我不曾因为上述遭遇受到实质性的伤害,他们也很清楚这一切最好在暗地里进行,而不是暴露在大人们的视线范围之内,只要我在原本的基础上再减少出门的频率,或者贴近人群,也就能基本摆脱被纠缠的烦恼了。但逐渐地,他们似乎不满于此,我发现生活上的一些细节有了变化:开始是一个对我表达过善意的孩子忽然躲着我走,偶尔见面也是一副不自然的神情;然后是我经常去的那家商店,老板娘同情我是个不会说话的可怜孩子,便时常在我去时将额外的糖果送进我的口袋,据说也被冒冒失失的小孩子们弄倒过几次货架……类似的事还有不少,每一件的背后似乎都与我有所关联。我禁不住产生怀疑,又不免啼笑皆非,只因我所得出的那个结论连我自己也感到荒唐和难以置信。直到真的隔着人群看见了一张故作遗憾的得意笑脸,我才明白那揣测并非自作多情的臆想,确实有人会出于讨厌某个人而连这个人收到的善意一并针对。这种莫名而来的不公实在让人烦躁。我因此更加郁郁寡欢了,整日里心事重重,直到遇见你的那一天。
Zero,你知道吗?你在那层楼的孩子们中一直流传着事迹。也许,你会想说那些都只是些负面的东西,没有必要去听,就像你曾对我说过得那样。可我想要告诉你的是:zero,你永远不会缺少关注、欣赏,以及被你吸引想要站在你身边的人,一直如此。
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,我逐渐拼凑出了你的形象:你有一头金色的短发,深色的皮肤,只是外表便与众不同;你的年纪应该与我相差不多,是一个人独自居住,可能不善言辞,但一定很会打架,以至于可以做到一人单挑一群,让你受伤的人通常讨不到什么好处。他们在排挤你的同时,也深深忌惮着你,因为你的尖锐和凶狠而怀有敬畏心理。
然后,我就明白了:你一定很酷……非常酷。
事实证明,我的想法没有出现偏差。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,我至今难忘。当时,我正在发呆,抱着腿坐在二楼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上,忽然间就听到上方响起一阵轻轻的、很有规律的脚步声,我抬头往上看,不出几秒就站了起来,睁大眼睛捕捉你约隐约现的身影:你那个时候正在往楼下来,样子很悠闲,也很敏捷,好像很喜欢越过每段楼梯的最后两个台阶跳下来,发出的声音却不显得有多沉重;你将网兜扛在肩膀上,想必还拿了鱼篓;编织而成的草帽歪歪斜斜地坠在你的背后,那原本是被你戴在头上的,但你显然不耐烦时时按着它,所以它很快就掉下来了,完全是依靠一根细绳系着,才没有直接从你的身上飞出去。我自下而上地仰视着你,看着你每次往下跳时从不肯抓住楼梯的扶手借力,便情不自禁地替你悬起了一颗心:我害怕你会突然跌倒。我记得很清楚,那天是日曜日,而且是一个炎热的、盛夏内的日曜日。烫人的日光顺着楼梯间的窗户照进来,好像只是一个走神儿,这片本来阴凉的角落就被太阳的光芒所填满了。当它照在身上的时候,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仿佛灼烧的温度。而在这样的阳光下,你金色的发丝看起来更加耀眼了,闪烁着细碎的光。说来也很奇怪,明明你的头发柔顺服帖,却让当时的我轻易联想到了某种动物。它除肚子外全身长有硬刺,又短又密,但凡受惊就会将之竖起来御敌,性格喜欢安静,不爱靠近热闹的地方,黄昏后才出来活动——没错,我说的就是刺猬。虽然你绝不胆小,而它的行动速度比起你而言,也要迟缓得多。
啊,开个玩笑。多年后的你还会在意这种小玩笑吗?如果你还在意的话,别急着恼羞成怒,zero,即使初次见面的时候,我有可能那样联想过,可是在了解你之后,我已经绝对不会再把你和“金色的小刺猬”联系在一起了。
切回正题,再说到我……当时的我,分明早已认出了你就是“那个住在阁楼里的孩子”,是传言中的“那个降谷”,却一直等到你走近了,心中才疯长出莫名其妙的慌乱,一种下意识逼迫我恢复了原来的坐姿,用时大约还不超过两秒。这样我就挡了你的路。你没有生气,只是从我背后绕过来,一边伸出一只手扣好了帽子,一边用一种好像也听说过我的语气说:“啊,原来是你。”我于是惊讶地抬起头望向你,你也以那种温暖的、认真的眼光望着我,然后你笑了一下,继续说下去:“说出来会比较轻松哦?”
你真的很酷。
自这一刻起,zero,我就知道了我们注定要成为朋友的,你也果然成为了我最为要好的朋友。你的到来安抚了我的噩梦,好似一抹阳光穿透阴郁的乌云,落入我的梦里。当天晚上我久违地睡了个好觉。此后的每一天我们都会凑在一起,堪称形影不离:我在能发声后,第一时间亲口把你介绍给了高明哥哥和叔公;我们一起去河里捉鱼虾,一起或我看着你和别人打架,也会结伴上学,放学之后再拉着对方的手往街机厅跑;我们交流作业的心得,交换喜欢的卡片,分享彼此的便当和时兴的漫画,还有自己要做警察的梦想和目标。
直到现在,这已经不仅仅是梦想了,我们实现了它,还结识了班长、萩原和松田这三位好朋友。那段倏忽而过的警校时光何等灿烂,它们将始终留存在我的记忆之中,历久弥新。只要一想到萩原和松田已经离开,我就忍不住感到一阵……他们确是当之无愧的警察,为了民众勇于牺牲自己,爆炸物处理班更是直面危险的第一线,早在警校时期我们就对萩原和松田的志愿有所了解,我只是……我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,他们竟然会……竟然会这么早就……明明松田在牺牲的前一天还在和我们并肩战斗,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会是我们与他的最后一面,他和萩原都牺牲了……
结束卧底特训的那一天我接到了叔公病逝的消息,在那之前,我甚至不知道他已病重住院。措不及防的不真实感包围了我,随即是后知后觉的痛苦悲伤,让我不禁回想起在特训期间骤然看到萩原的讣告时,那份不可置信又悲痛万分的心情。我没有同他们好好告别过,到最后也只能急匆匆地赶去参加他们的葬礼,穿着黑色的丧服站在人群外哀悼,抱着回忆呕心抽肠,却甚至不敢停留太久,与余下的亲友相互安慰一场。
返回之后,我那未来的联络人前来与我见了第一面,一番短暂的寒暄过后,便说起他已听说了我的事,望我节哀,而后又说:“这是一个非常艰难和危险的任务,每一个如你这样的人都在不断取舍和牺牲着什么,你们是在刀尖上起舞的,稍有不慎就会面对鲜血和死亡。所以,如果你想,就留下一封信来吧。留给你还在世的亲人或朋友,无论是谁都好,我会帮你进行保管的。”我沉默了很久,回复他一定会认真考虑,过两天再给答复。
回忆过去是个轻松又不太轻松的活儿。别看我现在洋洋洒洒,竟好像有着许多文字可写,这都是在情绪的支配之下做到的。我还喝了一点酒,是上个月你带来的波本威士忌,不至于醉,只是用来握笔而已。当时可不是这样。那些或灰暗,或平淡,或激烈,或闪耀的经历就像是埋在沙砾下的散碎金块儿,我不知道它们具体的方位,只好从头一一打捞起,然后再挑拣出一些你大抵不太清楚的片段说一说。写遗书则更为艰辛了。所以在两天之后,我又一次面对联络人的善意询问,纵使感激,也唯有婉拒而已。
这不得已的拒绝确实让我遗憾。
后来,我依照警视厅公安部的安排走了某个下级射击俱乐部的路子,引起了组织的注意;而你则藉助一名被秘密抓获的情报贩子的身份,比我先一步进入组织。得益于你走到哪里都可以成为焦点的能力,我实是从几名忌妒你的底层成员的口中认出你的,还听闻了你已受到某位大人物的赏识,也许将被作为未来的高级情报人员培养,不会与我接受相同的训练……欣慰之余,又不免生出几分不该有的失落,之后转念一想:倘若把整个警察系统比作大树,我们原本就分属在了不同的枝叶上。如今能在同一个组织执行卧底的任务,已经是难得的巧合了,何必再求其他?而今,我越来越庆幸“波本”与“苏格兰”的关系走得不算太近。交集越多,关系越好,一旦我们中真的有人不幸暴露,那么,另外一个人会沾染上的猜疑和麻烦也就会跟着越多。其后果,恐怕不是我们赌得起的。你认为呢?Zero。
虽然不知道正在阅读这封信的你是什么年纪了,但,你是否还记得代号为“格兰卡登”的组织成员?接下来,我可要说一说他了。与格兰卡登的结交确在我的预期之外。就像你曾经了解的那样,他是组织的代号成员,也算是教导了我这一批新人的“导师”。彼时寒冬未尽,早樱已开,他就站在一棵樱花树下,头戴礼帽,衣着考究,微微一笑便呈现出一种亲切的态度,宛如一位儒雅的绅士,落在我的眼里,则更像个故作姿态的暴徒;他的右臂用绷带悬吊着,打着石膏的前臂紧贴腹部,面色苍白,便那面又多了些病气。
我不敢因此小觑了他。有传闻称他是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受了伤,虽然运气不错,没伤到要害,却还是需要额外休养一段时间,正好用来指导新人有关潜伏、暗杀、扫尾等技巧。或许是因为这个,一些不曾看清事实又急于表现自己的笨蛋以为他是好欺负的,第一场教学就有刺头对他进行挑衅,结果被格兰卡登当作典型,“杀一儆百”,顺势在所有新人的面前树立起了不可冒犯的威严。他是个枪械大师,在他的右手未愈之前我便意识到了这一点,而近身战斗于他而言似乎也非短板,其难缠程度可见一斑。同批的新人中,格兰卡登似乎只对我格外留心。旁人道他看重我,对我寄予了期望,我却反而对这异乎寻常的青睐深感不安,时常为他的某一个行为或某一句话反复揣摩至深夜,唯恐是自己行事不密,暴露了什么破绽,才招致毒蛇的注意。
看到这里,老实说,zero,你是不是有些埋怨我了?希望你不要太过生气。你知道的,我之所以不向你寻求帮助,一是因为当时的情况确实比较极端,不好进行联络,二是因为我们的工作性质非比寻常,我害怕会牵连到你。断尾求生,弃车保帅。你应该不难猜到我的这种想法,相信易地而处,你也会做出类似的选择——当然了,话虽如此,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这么做的,毕竟孤胆英雄从不好当。只谈私心的话,我更想要你永远平平安安,不遭受任何危险的,怎奈这太难了,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。
所以,我只好改为祝愿你了:祝愿你永远逢凶化吉!
前面已经有提到过,我与格兰卡登的相交超出了我的预期。我本没有想过早地与哪位代号成员建立起什么联系,这样未免有些操之过急;更不曾刻意出过什么风头,引人注目。然而,格兰卡登已经注意到我了,他正在观察我了。可能有那么几天,也可能只是几个瞬间,从前读大仲马时看到的一句话就这样跃入了我的脑海:谁若是有一刹那的胆怯,也许就放走了幸运在这一刹那间对他伸出来的香饵。我大概是仗恃格兰卡登始终未对我如何吧,心中竟就这么涌现出了好似取之不尽的勇气来。没错,这是很冒进的。我深知这会是一步险棋,但为什么不呢?这份莫名而来的关注既可以构成危险,也可以变成机遇,那我何不抓住它呢?
必须承认一点,我其实远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温和,心中亦从不缺乏火焰;相反,正是它驱动我,才让我不至于在每一个犹豫的时刻,出于种种谨慎的考量和寻求稳健的原因,裹足不前。
于是我选择冒进。
那是一个木曜日,窗外的雪渐渐在地面上落了薄薄的一层,室内的温度仿佛可以只穿着单衣训练。我在返回宿舍的途中遇到了格兰卡登。他那时在吸烟,面向窗外,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随意靠在墙角,烟雾弥散模糊了他的侧脸,又在他的眉宇间多留下一抹深重的忧郁。我走上前,他也发现了我,伸手弹了弹烟灰,将烟头掐灭了,我顺势看了一眼,发现他少说抽完了五根香烟:
“太好了,我正想着要不要去找你。”
“哦?有什么吩咐吗?前辈。”
“你来看,看看外面。多么好的一场雪啊。这样好的天气,我见了就心情舒畅,忽然很想去附近的树林散散步,但一个人去未免太寂寞了,所以我想到了你。”格兰卡登完全在说瞎话了。彼时基地外风雪交加,根本算不上什么适合散步的好天气,而他的心情也远不如自己说得那样好,这在我看来简直是一目了然的事情。
“您也会寂寞吗?”我询问道。这微弱的惊奇一半是真,一半是假。
“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。既然是人,就都会寂寞。要一起吗?”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,才笑着说出了这句话。
正是这个笑容,让我一度怀疑自己被烟气迷了眼,不然何以从格兰卡登的身上看出了一分凄寂?
我于是去取了伞,换上羽绒服,跟着他来到外面的密林中。暮色深沉,狭窄的林间小路勉强允许了两个人并着肩走,因枯萎和严寒变得脆弱的枝叶稀疏地铺在这条明暗交错的路上,偶尔踩到了,就发出“吱呀”的响声,在如此寂静的时分,愈发清晰可闻。路的尽头是一处山崖,说是山崖,其地势人若摔下去,想必除了滚一身土弄脏衣服之外,再无法构成别的威胁,用来观景散心倒还算适宜。我和格兰卡登停了下来,共赏同一片夕阳下的雪景。
这场雪越下越大,简直像是要把人世间的一切污秽全都覆盖住。洁白的雪花被四面风吹来,再后继无力般掉到地上,被黄昏映照出暖融融的橘红。我并非不能理解格兰卡登为什么要在如此冷的天气出来散心,这一路走来,我确感受到了一种有些寂寥的安宁静谧——假如身边站着的不是格兰卡登,我想必还能再放松一些。我看的是雪,他看的是残阳。没多久,大约是嫌弃欣赏日落时经常被遮挡了视线,我注意到他无声地抬起伞柄令其向后倾斜,漆黑的伞面上薄薄的一层积雪就这样滑下来了。他始终拒绝我为他撑伞,右手却还如同先前那样被悬吊着,伪装出一副尚未痊愈,还需要再修养十天到二十天不等的模样。我知道他一定是已经好全了的,这是因为我曾亲眼见证过格兰卡登以这副病怏怏的形象,连续放倒了大部分于夜间潜入基地的敌对势力成员。他不曾拔枪,说拔枪容易死人,于是他手臂的石膏变成了捉活口的武器。鉴于那场迅捷的战斗只有我跟在他的身边,很难说我同他的关系之所以突飞猛进,相处两个月便可以“把臂同游”,到底有没有他意外在我面前暴露了装病这一事实的缘故。
看了一会儿,他转过头看向我,神情平静地说道:“冬天虽然尽是些残枝败叶,可这样的事物也会有其用处。你应当已经发现……唔,是姓什么来着……噢!‘小林’!你应当发现那位小林君的房间已经无人居住了吧?”
“是的,前辈。”
“有什么感想?”
“唔,老实说,我与小林君在平时的交集其实不多,因此对于他的离去,我既不感到高兴,也不感到遗憾,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触。希望您不要觉得我冷血才好。”我一面暗自揣摩他问这话的意思,一面如此作答。
“哎呀呀……哎呀呀……你在和一个当了半生杀手的人说什么呢?”
他以颇为异样的语调做出感叹,眼中亦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光彩,说不清是困惑还是惆怅,倒叫我愈发地琢磨不透。
两人沉默着又站了片刻,他再次提起了之前的话题:“我是想问你对像小林君那样的炮灰是何感想。既然加入了这个组织,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,难道你竟不怕死?”
“我相信这世上无人不害怕死。可是,难道前辈认为我会和小林君一样,因无能而被组织抛弃,甚至于到死都不知道,杀死他的人正是他认知里应该掩护他的搭档?”
格兰卡登猛然大笑出声。这句不假思索的反问像是博得了他的欢心,也像是激怒了他,我得说他看起来不太正常,精神上的。他笑得很厉害,大约持续了好几分钟,整个人显得格外亢奋。最后他扶住我的肩膀,弯着腰,抑扬顿挫地说:“不,你当然不会是他那样的人,也不会领受他那样的死。你会得到代号。”语气意味深长。
死亡。
这个问题对于我们这样的卧底来说实在不算陌生,从接受任务的那一刻起,这个问题就在不断地被询问着。上司、同事、联络人,还有我自己,兴许在未来还有仇敌排上了队。但我想我们——至少我和你——并非是不畏惧死亡的,反而,我们理应是十分尊重、珍视和爱惜生命才对,不管是自己的,还是其他人的。正是出于这样的心情,我们才会生出要参与到斗争中去的信念,并为此全力以赴。
我是这样坚信这一点。哪怕我现在正在写一封以死亡为前提的遗书,哪怕我假设自己将来很有可能会做出什么无可挽回之事,我也这样坚信这一点:我若是步入死亡了,就一定不是因为想要放弃什么而死的,而是为了守护!是为了守护和保全那些更加重要的!所以,zero,别太为我伤心。
雪势渐弱时已将入夜,他终于转身欲原路返回基地,忽又偏过头看了一眼山崖。末了,对我道:“可惜雪天路滑,不然的话,从这里走下去,还能悄悄请你吃碗热腾腾的拉面。”
我悚然一惊,却听他又笑说:“不过也没什么关系。虽然这会儿吃不了拉面,等到了美国,我就带你去我爱去的几家餐厅,少不了你的口福。”
“美国?”
“啊啊……我忘记跟你说了吗?你要跟我一起去美国执行任务了。真抱歉,就请你原谅我这个老家伙吧?现在快点去收拾,时间不早了,就别磨蹭了。具体的内容就等坐上飞机再告诉你好了。”
“是,前辈。”
我心情有些莫名,欲言又止,究竟还是流畅地应承了下来,不准备反驳他关于磨蹭的部分。而后,我又问道:“那这里?”
“这个基地会有另外的人接手的,至于这个山崖嘛,既然当初选址的人没发现,那我们也不需要管它。倒是你得做好准备了,等到美国的任务结束,我大约会前去英国常驻,你也不必再回到这里,到时候好好听安排吧。”
他说这话时摆了摆手,完全不想负责任的心思经由这个举动毫无保留地透露出来。而后他说了一个时间,告知我还剩三十分钟用来收拾行李,务必尽快,他赶时间。
这听起来实在有些气人了,现在回想我仍忘不了那时的复杂心情。没有记错的话,格兰卡登比我年长二十九岁,向来是老成持重,喜欢维持着绅士做派,也曾在微末处表现出亡命徒特有的凶悍与狠辣,我一直认为他是有些偶像包袱的,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表现出如此……较为难以描述的一面,也是最后一次。如果要苦中作乐,我希望这代表我与他更加亲近了一层,但真相,应当只是对于组织成员无法言说的迁怒罢了。
在登上前往美国的飞机之后,他总算露出了一些破绽,几乎是刚一坐下,便表现出了不适。我少不得要劝说他休息,他倒始终硬撑着与我聊天,并完全忽视自己变得虚弱的声音,坚称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。我望着自他额头处冒出来的虚汗,已有些习惯了这种无可奈何,便只是将事先准备好的毛毯盖到他的身上,由着他闲聊。生病的人抱怨起来没完没了,仗着是组织配置的私人飞机,连一些用词都变得直白了许多。在聆听的同时,我暗暗分析着其中透露的信息,不时再递上些恰如其分的劝慰和关心,注意他的身体状况——好在最多只有十二个小时,不然即使是我,也会感到疲倦和不耐烦。他先是对我说两个多月前他任务失败,目标受伤逃脱,组织怀疑他有问题,名义上让他在基地好好养伤,实则是为了观察和软禁;又说时至今日,组织终于肯放下猜疑,结果就有人不讲道理地反过来嫌他清闲(格兰卡登抱怨到这里的时候表现出很大的怨气,他明确告诉我这话是从琴酒的嘴里说出来的),也不问一问他的身体是否痊愈,就甩了新的任务下来,简直没有一点人性。
“您没同他理论吗?”我问道。
“理论?理论什么?是理论他为什么怀疑我会为了一只该死的老鼠放水,还是理论他倒打一耙嫌弃我没做事?若是前者,理由我并非不知道,森阳——话说回来,这大约只是个假名吧——那家伙的身份暴露之前与我的关系最要好,可以说相交多年,我却始终没看穿他,任由他一个警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潜伏这么久,身上自然会不可避免地产生疑点。组织认为我有可能已被策反,需要格外注意,琴酒只是第一个提出来而已……至于后者,组织里头相互厌恶的人岂不太多了,谁在乎?”
“现在您开始执行任务了。”我又说。
“是啊,因为那家伙死了,而我这边一直没有过任何异动……”
说到这里的时候,他看起来很困了,声音逐渐模糊下去,昏昏欲睡,我仔细听才又听到了半句,内容是:“昨天晚上我被叫去了富山县亲眼确认他的尸体,是他没错,其实他还是挺能跑的,可惜……”
他在可惜什么,我不得而知。下了飞机后他恢复了一些精神,神色清醒一如往常,仿佛从未与我进行过什么交谈,我也心照不宣。等到美国的任务顺利完成,又过了一月有余,他果然被派往英国,走之前对我做出了邀请,我稍作权衡,婉拒了这份邀约,除去在后来向警视厅提交了几份有关于他的报告,以及偶然间与你讨论过三五次之外,再无其他交集。
而今,他死了,死在前日的午后,琴酒的手里,罪名是“通敌叛变”,我也是这支追杀小队中被召集的一员。不过比起别人,我的身上还有一项来自警视厅的任务,即:杀死格兰卡登,拿到他手里的U盘。倒与组织的命令没有什么不同。
瞄准镜里我看到他的侧脸苍白如旧,纯黑色的大衣被风鼓起,深灰色的围巾上下翻飞,没多少被追杀了十一天的狼狈困苦,只像个疲惫又放松的旅人,脸上充满了长路即将结束的如释重负。那条围巾我依稀有些印象,在曾经的美国酒店,我见过他将其挂在房间的衣架上,每天触手可及,却一直不曾佩戴。偶然提及一次,他只说这是一个人送给他的升职贺礼,因为具有一定特殊意义,才会在“应不应该佩戴”,“应该什么时候佩戴”这样的问题上心生迟疑。
“我知道你很急,琴酒,但你先别急,总得让我好好回忆,才能知道那枚U盘到底被我放在了哪里。”
“难道你还在期待那些警察能来救你?我不记得你拖延时间的方式这么拙劣。”
“怎么可能?警察巴不得我死。”
……
直升机的旋翼划破空气,发出一如既往的轰鸣声。那天的天气不好,悬崖上的风很大,格兰卡登和琴酒对峙的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中,经由设备入耳,不免有些失真,但是前者的意图却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。
“啧,那他在等什么?”频道里,基安蒂有些烦躁地说。
没有人知道。
也许是夕阳,但他没能等到黄昏。
琴酒看似受制于人,不得不耐着性子与格兰卡登周旋,实则早已做下二手准备,只是赌在绝路上等待动手的时机。当频道内有人汇报“U盘已经拿回”,子弹的燃气霎时从双方的枪口喷薄而出,我看到琴酒被格兰卡登打中了手臂,同时洞穿了后者的肩膀,最终格兰卡登顶着致命伤纵身一跃,宛若一只飞鸟向崖底快速坠落,转眼就从我的瞄准镜中消失。
但我终究还是捕捉到了他在跳下悬崖的那一瞬间,对我传达的信息。
Zero,我想你一定还记得起来,我们曾讨论过那名牺牲的前辈,其能力之卓越、心性之坚忍,不仅值得我们敬佩,更应被牢记于心,但他身份的泄露始终是个迷题。现在它不再是谜题了。我找到了格兰卡登藏匿起来的真正的U盘,简单看过那些复杂的实验数据,是几份精简的资料,其中一份资料正显示着那位前辈是被警视厅中的内鬼出卖。这不是第一次,也必然不会是最后一次。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份资料的真伪,但实在挑不出什么致命的破绽,反而愈发让我觉得格兰卡登是在用生命下注……他明白我一定会质疑,所以干脆先一步用死亡来验证他对友情的忠贞,告诉我他所做的一切绝无任何阴谋、陷阱,而只是单纯地想让害了他朋友的人付出代价。我不清楚格兰卡登为什么如此信任我,竟将这样的重任交托到我的手上,他甚至单独建立了一个文档来说明他是如何恰逢其会,发现我与那位前辈有着相同的来处,又是如何决定把这些东西交给我的……我确实感到愤怒,对内鬼的愤怒,对其身在高位却与罪恶勾结的、莫大的愤怒!
而更加让我愤怒的,是这样的内鬼竟然不止一个,哪怕抛开那些只是疑似的,格兰卡登标注出来的名字也远不止一人,向组织所求之物或名或利。我何止愤怒,简直心痛至极!
我必须把这件事写下来,写在和你的这封信里,因为我不能毫无章法地直接揭露这一切,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,那只会先让警方乱了阵脚,人人自危。所以我暂时不会将此事上报,而是等你从悉尼归来。我们必然需要一个计划的,也需要更加仔细的探讨和全面的调查……但是如果……如果……
我很抱歉,zero,你知道我的假设,这毕竟是一封遗书。如果事情顺利,我当然会替换掉这封信后面的内容,而如果你已经看到了这里,那我也只能送上祝福。
祝福你!祝福你们!我的灵魂之友!我的兄弟们!希望你们能够长命百岁,活到白发苍苍,一生披荆斩棘,光明坦荡;希望高明哥哥不再寂寞,不再孤独,万事顺意,平安喜乐;希望班长与娜塔莉幸福美满,儿女绕膝,子孙满堂……
骄傲地向前走吧,zero。我相信你的信念会永远坚定,脚下的道路绝不偏移。愿你永不绝望,永不迷惘。
再见了,zero。
降谷零从颤抖的指间把信放下,然后慢慢仰起头,努力不让眼泪滑落。他熟悉诸伏景光,几乎可以想象到幼驯染是如何穿着睡衣披着毛毯,坐在窗边自饮自酌,握着笔写下这封信的,甚至可以细化到他在写哪句话时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。降谷零拿起那枚U盘,与电脑连接,找到那几张简短的资料全部打印,他要将这些败类的名字牢牢记住,务必从头发丝查到脚后跟,包括那些“疑似”一起调察清楚。
他的目光落到了那杯Hot Toddy上,酒杯已经空了。当十二点的钟声响起,圣诞节已经到来。他又走到窗前,看了一会儿窗外飞雪,然后打开窗户,以拥抱的姿势面对雪景,让这些冰凉的雪花随风吹入室内,落在他的手上、肩上以及金色的发丝上。
四个身穿警服的年青人的背影,就在这时浮现在他的眼前,一声声喊着他的绰号回顾而笑。他们说着“圣诞快乐”,音容如在。
现实从不会管人们的愿望如何。
萩原死于罪犯的报复,松田也在摩天轮上步了他的后尘,无法阻止的爆炸拆散了他们,或许他们能在死后团聚,但在人间的结果就是两个人的肢体都被粉碎瓦解,尸骨无存;而天台上的那声枪响也拆散了他和景,从那以后他们生死两隔,唯一的安慰就是景的尸体是由他亲手埋葬,他去祭扫的时候知道幼驯染就睡在那里,永远地沉睡在那里。
还有班长和娜塔莉……这是一对情比金坚的眷侣,但是他们无法儿女绕膝,也不能子孙满堂,一场车祸摧毁了两个家庭,班长身死,娜塔莉上吊殉情,最终娜塔莉的父母也在前来认领女儿的路上发生了意外……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最终造就了惨烈的悲剧,他看过去,只有满目鲜血淋漓。
降谷零不能保证自己会长命百岁,一直从金发走至白发苍苍,只好让雪落到头顶,如此也能算白头。
“啊,圣诞快乐。”
— End —